残菊。

        不该是这样的。

        ……

        怎么就能卖这么贵呢？

        小小的房子，挤着四口人。

        她还年轻，不该这样才对。

        “你这张脸，不去开直播当网红搞自媒，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今真的在杭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却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墙都在无形地挤压过来。

        但这都不要紧。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这座城抛弃。她见过太多人灰溜溜离开杭城的样子，拖着行李箱在火车站里茫然四顾，活像被水冲上岸的鱼。

        “就是啊……你随便自拍一段放短视频平台，绝对分分钟几万点赞，这不比在咱公司爽？每天吃片吃得快吐了都！”

        “月怡，你还什么带货主播啊？每天说破嘴子让人下单釉，一个月累死累活赚这两万块，简直屈才了。”

        当初唐峻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拍着脯保证，父母来了绝不会影响他们的二人世界。

si  m  i  s  h  u  wu.  c  o  m

        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又一次升腾起来，黏稠得如同杭城梅雨季节的气。

        同事朋友们经常调侃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刷牙，等到洗漱结束，她不经意间抬眼，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为带货主播，她毋庸置疑是好看的，她自己也清楚这点，毕竟因颜值而吃到的红利不在少数。

        反正每天上班必须要化妆。

        用朋友的话来说就是：她生来就该活在镜里——不是那种温吞水似的漂亮，而是明晃晃、亮堂堂的惊艳。

        寸金寸土，都是牢笼。

        他描绘得那样美好，而她，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未验过与长辈同住是什么滋味的孤儿，对所谓的“家庭温”和“有人照应”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再加上现实的经济考量，最终还是点了。

        从前刚出校门，中羞涩，蜗居在廉价的群租房里时，她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小一点也好。

        她长得太好了，好到足以让人忽略她的疲惫。带货主播的工作经常倒班，作息混乱，再加上近来家庭经济的重压，睡眠不足和焦虑，让她的脸色不可避免地透着几分憔悴和黯淡。

        压抑至极。

        “咱俩工作这么忙，有人帮忙家务，照顾咱们起居，洗衣饭，能省多少事？月怡，你看杭城这物价，咱也没法顿顿吃外卖，更别提请保姆……”

        沈月怡盯着那两支同样爆开的牙刷，仿佛看到了父子俩在这里刷牙的模样——腮帮子鼓胀，把漱口水得咕噜作响，发出令人不适的如同呕吐一般的声响，活像反刍的牲口。

        断供是迟早的事。

        公公是甩手掌柜，来了杭城便化摄影老法师，成天拿着单反去街上拍美女，美其名曰“街拍摄影”；唐峻更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照料，失业在家这些日子，他连碗都不曾洗过，整日在沙发上刷短视频，活像个等着喂食的巨婴；而她自己，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中，被动地接受着这份便利，在不知不觉间也被卷入这场温柔的剥削。

        她对婆婆的感觉很微妙，如同蚕食着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下的是一种分辨不清是愧疚还是其他的滋味……于是她心底隐晦的厌烦和恶意，尽数冲向了丈夫和公公。

        被侵占个人空间的厌烦感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她总是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让丈夫的父母搬来同住。

        可真正住到一起，才发现所谓的“有人帮忙”，其实指的只是周玉芳一人。

        唐峻失业三个月了，整个人颓靡不堪，迟迟没有找到下一份工作。房贷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她的肩上，再加上每个月的开销，单靠她一个人的工资，已经显得捉襟见肘。

        在这座堪称“直播之城”的都市，太多太多年轻靓丽的主播想方设法扎在此，而她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过得远比大分人都憋屈。

        后来他们一个当了程序员，一个去美妆公司当了带货主播，皆是薪资不菲。然而这小小的、仄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却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又背上了沉重的贷款，如今却只让她感到沉闷和窒息。

        起初，她对这类建议总是感到本能的抗拒，可现在……她动摇了。

        她熟练地拿起粉底，用粉扑均匀地拍在脸上，一点点遮盖掉那些倦怠的痕迹。瑕疵被隐藏，肤色被提亮，镜中的人重新焕发出光彩照人的模样。眼影，眼线，睫膏，再到恰到好的腮红和口红……她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这套每日必需的程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一个略显疲惫的年轻女人，变为那个在直播镜前巧笑倩兮、口齿伶俐的带货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