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通货，可以想见当人被驱散之后，现场的残迹是怎样的凄凉：破碎的眼镜、脱落的提包、孤零零的鞋、丢失的手帕，简直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如今自家的铺子是只收银元之类，或者就是拿东西换，比如货绸缎、宝石首饰之类，古董她不要，因为不懂，有时丁香倒是也收一点金圆券进来，基本上就当是好事了，有一些贫苦的老妇人实在可怜。

        十二月二十四号，今天晚上是平安夜呢，明天便是耶诞节，虽然本来对于这些西洋节日没有太多感觉，然而十里洋场欧风美雨浸染深厚，到如今每年这个时候，家里的餐桌上也要摆一只烤鸡的，哪知此时报纸上却看到了这样的消息。

        一月初的时候，余若荻正在灯下算着账，蓦然间抬起来，已经是民国三十八年了啊，就是西元一九四九年，新纪元要开始了。

        第二天，大家坐在一起看账分钱的时候，余若荻拿起一件貂大衣，对胡宝珠玩笑似的说：“宝珠姐，这件衣服给你了上一件的绣账吧？”

        胡宝珠看着那件紫貂八成新溜光水的大氅，微微叹了一口气，：“如今哪里还有心情穿这样的好衣服？饭都要吃不起了呢。”

        丁香噗嗤一笑：“大姐，咱们家里这一向是定时开饭的吧？”

        凤笑了一笑，满眼疼爱地嗔怪：“你又弄这样的古怪，明明晓得宝珠不是这个意思。”

        宝珠也有些羞红了脸，嗫嚅了一会儿，才悲愁地说：“如今婆婆公公都搬到那样一个小地方去，连自己的厕所都没有，要与同楼几家共用，看到便觉得辛酸。”

        丁香一声嗤笑，没有说话，只是溜着眼梢斜睨着她。

        余若荻也晓得如今何家不比当年了，六口人挤在一个勉强五十平的小房子里住，她家从前也是中产之家，家底颇厚的，没想到人世沧桑，此时沦落到这个局面，家里面倒是还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是从前的箱子柜子，里面装了许多东西，都是丰裕时代的留念，只是如今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虽然有房租贴补，也不知这些物品能够在那家中保留多久。

        何家搬家后不过两天，胡宝珠便过去探望，回来后据凤说，眼圈儿红红的，十分的伤感，是那地方吵闹得很，空气又嫌乌浊，不但老人家住不安，孩子也总是哭，当年自己嫁进何家的时候，哪曾想有一天居然会是这种日子。

        谢芳仪淡淡地问：“你的婆婆公公如今还抽大烟么？”

        胡宝珠摇了摇：“正在戒了，苦得很，烟瘾发作。”

        余若荻：“能戒烟总是好的，现在虽然苦一点，然而真的戒了，不但是银钱方面能缓一缓，便是对也是好的。”

        要说何家的家业如此消磨，倒也不仅仅是何友兰炒失败，又讨二房的缘故，她家两位老人都鸦片，不然胡宝珠也没地方找鸦片膏来吞；何友兰是新式学校出，进步青年，本来很反对这种事情，只是终究改正不了，到后来自己娶了二太太，更加不好说两位双亲，这么多年来，虽然经济局面不好，然而鸦片却并没有停，孤岛时期花高价买人家转让的云土，万幸胡宝珠是没有这样的嗜好，否则可真的太可怕了。

        这时丁香说：“若荻，你要那么多件衣服什么？家里买了新衣箱了？”

        余若荻呲牙一笑：“茸茸的，看着好叫我心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