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真的要告别了，换了鞋，上墨镜，抚着门框，口中喃喃，像是怀念着什么似的，“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说完，她又唱也似的，“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不我与，其后也……不我过，其啸也歌。”

        我听不太明白过于古老的诗歌，那是我妈没教过我的，不过显然，她唱这个也不是给我听的。

        而就在这时，她回对我说：“王飖，我这些年想明白了一件事，错就是对，对就是错。什么都能从来过。”

        我最后也没想出该回应什么，怔怔望着她远去的影。

        真是意外，我原以为她专程来见我是为了些什么，没想到她真的只是留下付为筠的本子就走了。

        这游戏里所有信息都有目的，吊诡之在于我脑中残破不全的信息无法解读每一个隐喻。比如现在，我猜想张秋辞大概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果我们之间只是浅显的钱色交易，她不至于如此感怀，可如果我们之间还有更多，我又不知她要去到哪里、些什么。

        这还真是令人怅惘，不是么？

        我送走张秋辞，走上阁楼时，紧锁的门已经开了，仇峥在一堆画里站着。

        我妈虽然死了，但是遗物很多，老房子的阁楼上面满地都是她年轻时的画作，仇峥看过，隋唐看过，我也看过。画里山花烂漫、恣意潇洒，颇有些俱怀逸兴壮思飞的意味——这点评里的词是隋唐给的，不是我说的。

        仇峥少年时还不像后来那样淡漠，对王希岸也是同情、欣赏居多。当时我不学无术、旷了补习课，隋唐来我家找我，正巧碰上仇峥整理我妈的画——我那时还没跟隋唐说过我家的事，他就以为我和仇峥是一个妈生的，以为他在感伤，遂安了几句。仇峥于是澄清，他知我妈主要是因为我妈的画还曾被他妈买过，他也觉得这些画很美，不过他妈教子有方，“再好看的东西，不也是被人买下、放在家里赏玩的下场吗——你是想当被赏玩的那个，还是下单的那个？”

        仇峥从小就知如何选择。

        我叹了口气，去画框上的尘埃，可是怎么就是不净呢？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灰尘，而在那些细小的颗粒之下、这座房子的关窍之中又实在有太多不可言说。阁楼上是疯女人的遗作，床柜里偷来的手枪上了锁，地下室里关着童年旧物，它们就这样各自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蠢蠢动着，皆若空游无所依，可是你一旦伸手摸，它们转眼便又化作噬血的刀戈。

        书页散了，茶被泼了，我拽着仇峥在一地废墟里废寝忘食地爱。眠手表终究派上了用场，我说你把你是谁给忘了，隋唐给忘了，仇聿民给忘了，你妈给你的选择也忘了——你会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愧疚是为了什么、你究竟了什么选择——然后你就自由了。

        紫红色的酒顺着仇峥的结向下往衣领中簌簌着，他挣扎，抱着我，不断抗拒我的念白。可我孜孜不倦地对他说，你看着我，你只记得我。

        手表指针静静走着。

        渐渐他的时间乱了，摁住额思绪混乱了许久，忽然就问他是不是把我去年的生日忘了。可是我告诉过他的，我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错的，连我自己也不知生日是哪天，从小就没有过过。小飖，对不起啊，他皱着眉说，现在祝你生日快乐是不是太晚了？

        我也皱着眉，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我小时候跟仇峥的确有过这类约定，我把生日定在跟他同一天，“因为我们是兄弟嘛，没有什么是不能共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