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轻声哄劝：“卓少侠，喝药吧。”

        江淮渡沉默许久，缓缓说：“燕草，你知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绝对不能让他带着我的血脉离开烟鸟阁。”

        卓凌看着江府满眼奇花异草琼楼玉宇，只觉得刺骨寒冷。

        卓凌哽咽着使劲儿摇：“你们……你们为什么都骗我……都说……呜呜……都说他是假的……”

        江淮渡说：“我自有安排。”

        燕草小心地说：“主人，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卓少侠，您为难的缘由呢？”

        初入江府，看着江淮渡半真半假的温柔眼神，他就觉得，他不该来这里，江淮渡也并不愿意他来这里。

        卓凌对上江淮渡的目光，心中那些隐约模糊的委屈，好像忽然全找到了最痛的那一点，眸中隐忍许久的泪水忍不住丢人地淌下来。

        卓凌偷偷地落泪，委屈着，难堪着。

        燕草说：“魏神医说，卓少侠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卓少侠自幼习武，很好，孩子也十分健康。”

        卓凌不是小刺猬，他没有刺，哪怕已经蜷成一团，也是绵绵的一团小东西。

        那个小包袱，好像装着小呆子的整个世界。

        江淮渡说：“那日水榭中有人行刺，你我都尚未察觉，那小呆子已经出手制住两个刺客。卓凌如此锐，你觉得什么药，混进吃食中能让他无法察觉？”

        他千里迢迢来到兴安府，他满怀欣喜地鼓起勇气找到江淮渡。

        他们怎么能对他说，那个孩子是假的。

        他的小呆子哭得那么委屈，抱着那个代表着全世界的小包袱，紧紧捂着自己鼓起的肚子。

        卓凌摇。

        江淮渡紧紧着茶杯，他绝不能让卓凌怀孕的事情传出烟鸟阁。

        江淮渡走到他面前，叹着气抚摸小呆子的发：“我不来，你就气得摔了药，我过来了，怎么又像小刺猬一样不肯见我？”

        是这个世上，他唯一血脉相连的生命。

        而他，却把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拿走了。

        江淮渡心情复杂，扔下半壶未煮开的茶水，缓步去见卓凌。

        卓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在江淮渡掌心蹭来蹭去，哭唧唧地说：“孩子……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不是假的……”

        情深是劫，痴狂为祸。

        江淮渡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库房中有一块黑曜石的坠子，是崇吾郡的荒山上采来的。质地明亮温，光溢彩，乌黑如墨。若穿条链子挂在小呆子脖子上，一定相称极了。

        若非为了潜龙谱，二十年前他就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多半孙子都有了，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呆子，喜欢得恨不得进心口里。

        江淮渡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

        主人决定的事，向来容不得旁人置喙。

        但江淮渡太温柔，整日陪着他，着他，一点一点化他的防备。

        江淮渡蹲下，把小呆子绵绵的发得乱成一团：“卓凌。”

        他哽咽着缩回了窗后面，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小包袱里，低低抽噎着。

        没意义了。

        卓凌哽咽着小声说：“不是假的……”

        他不能放任卓凌怀着他的孩子离开烟鸟阁，却也不出更斩草除的行径。

        江淮渡摸了摸上的簪子，心中升起几分凉薄的愧疚。

        那怎么可能是错觉，他明明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错觉！

        江淮渡把一壶热茶倾进湖里，垂首低眉选了一罐新的。

        燕草自知失言，轻轻一礼：“主人，卓少侠武功出众，人也十分机。若他执意要带着孩子离开，烟鸟阁未必拦得住。就算拦得住，也什么都瞒不住他了。”

        魏青槐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师兄孙鹤白的下落，也不知是认亲还是寻仇。

        江淮渡

        可他早该知，第一眼的感觉，往往才是最真实的一切。

        他是暗卫，暗卫的直觉的不能出错的。

        江淮渡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愿承认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不好，一点都不好。

        瓷破碎，燕草仍然不动如风，温声说：“卓少侠若不喜这味，婢就让大夫调整方子，换个舒心些的味，好不好？”

        江淮渡闭目：“他还是不肯喝药？”

        江淮渡已经在这里煮了一天一夜的茶。

        燕草低着，不再多言。

        卓凌心里一阵阵发冷。

        那么温，那么柔，就好像失落十几年的血脉亲情终于有了着落，再一次让他与另一条生命那么亲密的紧密相连。

        若非事关潜龙谱，卓凌怀孕，他会高兴吗？

        江淮渡轻轻敲着茶杯，许久才说：“魏青槐怎么说？”

        江淮渡沉默不答。

        江淮渡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不敢再把那个哭泣的小东西抱进怀中。

        江淮渡说：“你的意思呢？”

        燕草不再多言。

        那个小呆子一天一夜没见他，是不是又抱着那个小包袱在偷偷地哭。

        可主人……真的决定了吗？

        废弃茶叶倾倒在湖里，湖里荷花都沾了茶香。

        江淮渡说：“把孙鹤白的下落给他，堵住他的嘴。”

        那个小呆子啊……

        水榭之中，茶香悠悠。

        江淮渡心中猛地一颤，那些半真半假的笑意僵在脸上，一阵恍若隔世的痛楚渐渐泛上心。

        那是……那是他的孩子啊……

        燕草说：“婢觉得，卓少侠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今日想走，被婢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燕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人，若不是因着潜龙谱事关重大。卓少侠怀孕，您会开心吗？”

        那双眼，乌黑，明亮，圆圆的像只小猫，总是委屈巴巴地着些水光。

        江淮渡轻笑一声：“告诉那个小呆子我要他打掉孩子？”

        卓凌向来听话，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就拒绝吃药。

不可能的，那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呆了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孩子的气息。

        什么味都不好！

        卓凌在风中泪眼朦胧地眨巴着眼睛，抚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银丝苏拂过手指，温柔得像江淮渡的眼睛。

        燕草说：“若主人执意如此，那只能把药物放在卓少侠的吃食之中。”

        是他的……错觉……

        可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只觉得一阵痛苦的反胃，眼前一黑恍惚着抬手打翻了药碗。

        江淮渡想起了燕草那句质问。

        江淮渡不肯见他，甚至连他任地摔了碗，江淮渡都不曾出现过。

        燕草说：“婢一定把事办好。可是主人，卓少侠那边……”

        可笑容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燕草走过来，低声说：“主人。”

        江淮渡走出拱门，隔着窗对上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睛。

        江淮渡温声问：“嗯？”